夜场工作者 [复制链接]

        杭州白沙泉地处西湖名胜之保俶山南麓，旧时此泉，虽泉细水浅，却能经年汩汩，游人拾级而上，身畔叮咚泉鸣，取之而饮，神清气爽。如今此地，或因归属不明，或因自然风化，泉脉阻断，水流干枯，泉边康有为所题之“白沙泉”立碑早已难觅踪影。古风故去，惋叹空留。
        遥想世纪之交，世贸天堂人间，黄龙体育中心等娱乐场所相继登陆这一带，仿佛一夜之间，一路相隔，日渐式微的白沙泉迎来了颠覆历史的天赐良机。白沙村民嗅得商机，违章建筑如雨后之春笋，野蛮生长。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常相伴而生，毗邻杭州主要夜场的白沙泉，终于招来了改变萧条的救兵，她们南来北往地游弋而来，她们操着南腔北调，瞪着细长高跟，移着曼妙碎步，浓妆艳抹，一步三摇地扭进了老实巴交的原住村民的视线，直看得人目瞪口呆，恍若隔世，她们翩若惊鸿地改变着此间的世像百态，她们是这个地方的新的主人——夜部落里的夜场工作者。
        这些或艳俗、或可人、或哀怨的夜场妹子有着巨大的市场号召力，流行服饰、街坊酒肆、美甲美发、足浴洗衣等商业业态迅速相聚而起，搭出了一条独特而完整的食物链，白沙泉一朝之间，换了天地。区区八百的原住民，在四倍于己的外来人口的掩映下，事实上已经交出了主人的地位，白沙泉的小姐们，是白沙泉的真正的标签。
        白天人迹了无，入夜酒绿灯红，每一丝的空气都在诉说着熙来攘往欲望之乡的香艳故事，折射出夜场人群所面临的今天的社会经济和人文现状——
        夏日的杭城，炙热的阳光将人们纷纷逼退至室内，大街小巷上的人群比往日少了许多，而白沙泉则更可能是整个杭州所有街巷中，白天人迹最为渺无的那条小巷。街边挂着醒目的“胸”形LOGO的流行成衣店依然“铁将军把门”，仿佛一枚刚打完一场激战的士兵，正在为下一场即将打响的战斗静静地蓄力；深入小巷，狭长的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街道两侧的出租房墙上三三两两挂着“有房出租”的求租告示，显示这里以夜场小姐为主的特殊租客人群正在逐渐减少的状况，隐约揭示着这个人群日渐艰难的生存现状。空空的小巷，如果要寻找一点生机，恐怕也就数那些挂在头顶上的奇形怪状鞋子和花花绿绿内衣、外套了，琳琅满目地动感十足。街边的各式店坊，名曰：“魅惑”、“荣妆”、“溢彩造型”、“玻璃甲”、“新娘妆”、“男士妆”等等，门脸或暧昧的粉色，或堂皇的碎金色，或酷酷的黑色调等等，而或大或小的海报招贴，几乎一掠的都是以靓丽甚至妖艳的美女为当仁不让的主要元素，协同各种款式时髦、质地一般的样品，于橱窗上，店墙上，竭力吸引着周遭的视线。无论名字还是门头、海报抑或样品道具，大多以香艳示人，一如这里的新主人。整条小巷，真正最具视觉冲击的是两种生态的强烈发差，这里有贴着传统“福”字的家门，紧挨着“福”字却贴着以大幅美女为背景的精品内衣海报；这里老套、斑驳且乏味的灰白墙、白铁皮门，被前后左右地包围在艳丽，前卫、时尚的店头、门面中；衣着褴褛，一身臭汗的拾荒者、打工者甚至低调的原住民，与身旁浓妆妖艳的夜场小姐擦身交错而过，禁不住让人产生美女与野兽相厮相守的蒙太奇意境，只是这反差里，有一点是相同的，两者都专注于自己的事务之中，他们相向而行，各自努力地找寻着各自的方向。
        每至黄昏，白沙泉的生活交响曲开篇启动，睡眼惺忪的欢场小姐蓄足了精神，开始为新的战斗擦枪上弹，急吼吼涌进美容店涂脂抹粉，热切切拨出电话相约客户，胡乱乱吃点东西打发胃肠，整条街上，顿时弥漫起酒气、香水气，电话找人的呐喊声此起彼伏，香车宝马的呼啸声纷至沓来，林林总总奏出白沙泉小姐一天生活的第一个高潮篇章。
        夕阳西下，各式店坊开张迎客，这边50元一件的奇装异服直接摆上街头，那边洗熨店的阿姨手忙脚乱，咧开嘴巴笑吟吟大干快上，排挡里的小老板支起烧烤炉，准备着火烧碳烤地狠狠赚上一票，当然，最忙活的一定要算美容店、美甲店之类的美丽生意了，师傅们长枪短炮地围着妹子们一番修饰，小姐们则一字排开，或若有所思，或神情无比专注地审视着师傅的每一个动作，不放过一丝的纰漏，这可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啊，套句堂皇的说法，这美丽的外表不就是她们的核心竞争力吗。再看我们的主角，小姐们打理完毕，有的开始忙不迭地翻出电话本，一通通电话如同伸向男人腰包的妩媚的兰花秀手，这年头，三百六十行，做哪行最重要的都是人脉资源，客户渠道。这不，你看有的小姐三下五除二，邀约发出，暮色中，花枝招展，施施然伫立于街头，或等香车接驾，或已鸟枪换炮，驶上自家的同有几分妖媚之韵的甲壳虫，香肩美臀一路赴约而去；有的小姐，可就没那么旺市了，翻来倒去，十多通电话，十多个粉红炸弹宛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忍不住潸然泪下，背井离乡尝遍这人生之苦涩，时代在变，政策在改，这小姐的营生，亦如大千世界的其他小本生意一样，在社会经济的大潮中，高低难测，风雨飘摇。
        每至午夜，这出生活交响曲的另一个高潮如期而至。或满载而归、或黯然神伤的小姐回到白沙泉这个漂泊的家，她们闹哄哄地将路边的酒肆排挡和沿街的发廊一一占据。吊一根烟，猩红的唇齿之间烟雾缭绕，翘一双腿，不羁的姿态是本色的回归。精心打理的妆容敌不过来来回回的厮磨，细长的眼线已经漾开，精致的假睫断去一半，吞一口酒加一口菜，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夜的活色生香，切磋交流着得失之间的制胜伎俩。从高处俯瞰午夜的白沙泉，细长的街道上，头连头，脚碰脚，排挡的酒桌见缝插针地一路摆开，熙熙攘攘的香艳女子和寻欢男人你来我往，明暗不均的灯火直照得小街恍如白昼，白沙泉的夜，被这群夜部落人群搅动得如此别致。
        而她们也在这种黑夜里的拼搏中，改变着自身的生活，苦乐相随，相伴而行，延伸着自己正当青春的生命历程。她们在人前竭尽全力地扮成光鲜靓丽的清纯玉女，仿佛极尽奢华，而回到白沙泉，回到真实的自我，她们常常住着蜷曲的蜗居，她们费劲心机地在一堆堆廉价品中间祈望着美丽与成本之间的最佳平衡，她们不介意一包方便面，一顿路边垃圾食品之餐，偶逢到世道平顺，某日收成颇丰，便点个餐，权当享个福了。
       如此折腾直至东方渐晓，倦容难耐的人群渐次褪去，匆匆地循着为数不多的几盏街灯找寻各自的蜗居。喧嚣的小巷终于开始归于平静，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每一扇白沙泉的家门背后，洗漱起居嘈杂之声里，隐约有思乡的苦泣，这个充斥欢场小姐的夜部落和往常一样，日复一日地，在天欲亮时开始睡去。